2007年7月，在黑石集团并购希尔顿酒店不久后的一天，伊斯雷尔·弗里德曼来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同事安德鲁·迈克尔森的办公桌前。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吗？”伊斯雷尔指着鲁米·可汗的名字问。在买卖希尔顿股票的一大串名单中，就有她的名字。
迈克尔森快速浏览了一下这份名单，另外一个名字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几个月前他也见到过这个名字，那就是雷杰夫·戈尔斯。雷杰夫·戈尔斯是拉贾拉特南频繁交往的人之一。这样看来，戈尔斯也是在黑石集团宣布并购希尔顿酒店之前就买入股票的成员之一。考虑到这些交易可能是敲开帆船集团调查案件的关键要素，迈克尔森决定再详细梳理一遍希尔顿股票的交易“蓝单”，希望找到其他曾经出现在拉贾拉特南或者帆船集团通信录上的名字，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曾经向帆船集团传唤过这些资料，因此，比对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果然，迈克尔森找到了另外一个人，拉贾拉特南跟他的联系看起来非常频繁，但似乎跟任何股票交易又没有什么关联，这个人就是麦肯锡的阿尼尔·库马尔。
“如果库马尔确实是拉贾拉特南的线人，那他应该也大量买进了希尔顿酒店的股票。”迈克尔森这样推测。但当迈克尔森想从希尔顿股票的交易“蓝单”中找出库马尔的名字时，却发现库马尔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蓝单”上。这消除了迈克尔森对库马尔卷入此案的怀疑。由于既没有找到拉贾拉特南与库马尔的短信联系记录，又没有找到库马尔买卖股票的交易记录，迈克尔森便继续寻找其他名字，很遗憾，在他办公室一角的文件箱里就有其他的证据，可惜他没有去核查。 几个月前，迈克尔森在得克萨斯州的同事正在调查ATI公司股票交易的详细情况，这些交易都发生在2006年7月AMD收购ATI公司之前。在调查的过程中，迈克尔森的同事向他提供了3大箱文件，这些文件的内容，都是在AMD宣布并购前，对该交易知情的银行工作人员、律师和咨询师各自的证券交易清单。其中的一个箱子里，有几百页的文件和近900个名字，而库马尔的名字就在其中。他的名字列在AMD公司的咨询顾问一栏中。这一信息可能会帮助迈克尔森将拉贾拉特南和库马尔的关系串联起来。想不到同时涉及帆船集团案和希尔顿股票交易案的重叠名单上，会有这么多人，桑杰·瓦德瓦和马科维茨将正在跟踪希尔顿股票交易案的伊斯雷尔·弗里德曼拉进了帆船集团案。一开始，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律师怀疑泄露希尔顿交易信息的是黑石集团，这是一家由苏世民（StephenSchwarzman）(10)掌管的纽约私募股权基金公司。2007年4月，黑石集团向帆船资本基金投了2000万美元，负责这只基金运行的基金经理是托德·多伊奇。 “黑石集团可能向帆船集团透露了消息。”专门负责处理经济犯罪和证券欺诈的FBI工作小组特工B.J.康（B.J.Kang）这样写道。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律师曾经调查过有泄露信息嫌疑的黑石集团高管，但伊斯雷尔·弗里德曼发现可汗也出现在希尔顿股票交易案中，这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更有追踪价值的线索。 6月，拉贾拉特南曾经来录过证词，迈克尔森对可汗这个名字有印象，她是英特尔公司的前雇员，在拉贾拉特南的短信记录中使用的代码是“鲁米81”。在拉贾拉特南做完证词的5天后，调查员找到了2006年1月9日拉贾拉特南和“鲁米81”之间的短信记录，内容是这样的： 拉贾拉特南：嗨。 拉贾拉特南：你回来了吗？ “鲁米81”：我在呢。 “鲁米81”：并没有出去。 拉贾拉特南：打电话给我……今天回家后就打。 “鲁米81”：请告诉我JNPR的消息。 “鲁米81”：在我给信号前不要买PLCM。 “鲁米81”：我需要再次确认一下信号有没有问题。 PLCM是宝利通公司的股票代码，JNPR是瞻博网络公司（JuniperNetworks）的股票代码，瞻博网络公司是加利福尼亚州森尼韦尔市的一家网络路由器设备制造商。在拉贾拉特南和可汗往来的短信记录中，有一条记录引起了调查员的注意：“在我给信号前……我需要再次确认一下信号有没有问题。”通过短信来判断，可汗应该是在宝利通有线人，而且这个人提前将公司的盈利状况和未来的盈利预期告诉了可汗。可是仅凭这样的几条短消息很难成为内幕交易的立案依据。不过，在历时一年半的调查之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律师有了信心，他们认为短信就是确凿的证据。拉贾拉特南和可汗在同一天买入大量希尔顿的股票，还有更多的证据表明，二人并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事实上，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拉贾拉特南和可汗是在共同犯罪。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律师开始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可汗和向她泄露内幕消息的公司内鬼的调查中。贾森·弗里德曼负责深挖可汗的电话通信记录，以便全面掌握她的关系网。结果表明，这比弗里德曼最开始想象的要费时费力得多。可汗超级喜欢煲电话粥，她有6部座机和3部手机，关键是，她几乎一直都在打电话。曾经一度，弗里德曼对可汗的每一个电话号码熟悉得都能将它们倒背如流。弗里德曼将可汗每部电话的通话记录都打印出来，希望通过比对特定时间的通话内容，找到内幕消息的源头。天天盯着这样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研究，弗里德曼的视线都模糊了。 2007年8月的某一天，天气闷热潮湿，经过几个星期的对通话记录的梳理，贾森·弗里德曼发现了可汗与宝利通公司总部的一条通话记录。当天下午，弗里德曼又发现可汗用另外一部电话与一名宝利通高管的家庭电话通话的记录。弗里德曼在谷歌上搜索这个号码，发现这个电话号码是苏尼尔·巴拉的。弗里德曼进一步搜索苏尼尔·巴拉的信息，发现他是宝利通公司一名级别比较高的管理人员。弗里德曼感到非常兴奋，他立刻赶到瓦德瓦的办公室向其报告这一好消息。 经过前后将近一年的调查，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第一次完整地掌握了拉贾拉特南买卖的股票，以及他与这些股票公司内幕消息交易的间接证据。虽然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并没有找到拉贾拉特南认识巴拉的直接证据，但他跟可汗的短信及通话记录，连同可汗在同一时间跟巴拉的通话记录，便可以将两者联系起来。看上去，可汗才是将帆船集团掌门人与宝利通公司高管连接起来的关键人物。 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突破，瓦德瓦急切地想要立案。当弗里德曼发现宝利通公司磨磨蹭蹭既不愿意配合调查，也不愿意提供详细的通话记录时，他和他的上司，也就是经验老到的马科维茨打电话游说宝利通的外部律师，要求他们加快进度，早点把通话清单送过来。由于担心宝利通公司可能会向苏尼尔·巴拉泄露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正在对他进行调查的消息，弗里德曼要求宝利通公司报送多名高管的通话记录。当然，在这一连串的名单中就有巴拉的名字。 记住要永葆年轻 这边弗里德曼正在加紧调查宝利通公司，那边拉贾拉特南玩得正在兴头上。8月上旬，拉贾拉特南前往马赛马拉（MaasaiMara），这是肯尼亚最受欢迎的禁猎区之一。拉贾拉特南知道如何打造一个完美的团队，肯尼亚的5天豪华游就是专门为“拉贾拉特南部落”而准备的，这个旅行团中的70个成员都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和家人。在狂欢活动开始之前，按照拉贾拉特南的一贯风格，他用包机的方式诱惑他的客人们，并向他们发出了难以抗拒的邀请，“你们有没有做好远离繁华都市前往原始部落的准备呢？”邀请函上这样写道。8月5日，在内罗毕短暂停留之后，他们一行人飞到了马赛马拉。当他们走下飞机的时候，受到了一群身穿红色衣服、手持锋利长矛的马赛马拉土著人的热烈欢迎，这群土著人以痛苦、夸张的表情，跳着他们的传统舞蹈。 为了让朋友们以最佳的心情投入活动，拉贾拉特南为他们准备了统一的服装：印有“狂欢、狂野、桀骜不驯的拉杰部落”字样的黑色T恤衫。其中一位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客人穿着绿色的裤子和淡蓝色的防风夹克，再加上这件黑色的T恤衫，样子不伦不类。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拉贾拉特南部落”中的核心成员阿尼尔·库马尔。当旅行结束，客人都回到各自家中以后，为了让大家记住这次难忘的旅行，拉贾拉特南给他们每人寄去了一本书，书中有很多值得回忆的珍贵照片。这本书的扉页印有拉贾拉特南的人生格言：“记住要永葆青春，没有什么事情比追求快乐更重要！” 对鲁米·可汗展开调查 到夏天结束的时候，调查帆船集团案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小组清楚地认识到，没有什么比抓到为拉贾拉特南提供内幕消息的线人更重要的了。宝利通和希尔顿这两只股票的交易情况都非常清楚地表明，其中存在内幕交易。但迈克尔森和贾森·弗里德曼及伊斯雷尔·弗里德曼所掌握的证据，仍然不足以立案，只能算是间接证据。 对于偶尔进行交易的普通投资者来说，根据这些证据来定案，可能没有问题，但对像帆船这样的对冲基金来说，每天都有大量的买入和卖出交易，很难辨别这些交易哪些是依据线人所提供的消息完成的。瓦德瓦、马科维茨和迈克尔森都觉得执法部门应该找到拉贾拉特南核心圈里面的某个关键人物才行，只有这个人，才能够提供拉贾拉特南涉嫌内幕交易的直接证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小组只有一次机会，去找这样一个愿意跟政府部门合作的人，如果他们失败了，整个调查就前功尽弃。因为这个人极有可能将这个消息告诉拉贾拉特南，而拉贾拉特南肯定会立刻停止一切违法活动。 巧合的是，另一个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工作小组偶然发现，可汗可能就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律师要找的人。在发现可汗也曾大量买卖希尔顿酒店的股票之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将可汗的名字转交给了FBI的特工B.J.康。大家都称这位康特工为B.J.，他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FBI特工，平头，喜欢把头发梳得油亮，眼睛非常深邃，似乎能够一眼洞穿别人的心思。康特工快速浏览了一下案件的背景资料，发现可汗在FBI有案底。事实上，在1999年时，可汗就承认，她曾经给拉贾拉特南透露过内幕消息。为了感谢可汗提供的有关英特尔公司的内幕消息，拉贾拉特南没有给过她钱，而是帮助她去不同的公司面试。“英特尔和FBI都认为拉贾拉特南是罪魁祸首，后面持续进行内幕交易的也是他，”FBI旧金山分局的特工拉塞尔·阿特金森（RussellAtkinson）在1998年4月29日写给纽约特工的邮件里这样说道，“在可汗离开英特尔之后，她依然有可能从事非法交易，同时，她很有可能还从其他公司获得了内幕消息。”阿特金森建议纽约的特工也介入调查，这样的话，FBI就可以从两个方面努力，共同合作，找出真相。遗憾的是，经过多年的调查，不管是FBI，还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都没有发现帆船集团的任何交易是源自可汗从英特尔泄露给拉贾拉特南的内幕消息。于是，在2002年的8月，对拉贾拉特南的调查被终止了。 但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可汗出于个人原因非常愿意跟执法部门合作。因为之前，可汗已经有过犯罪记录，第一次，她轻松地逃过了惩罚，但法律不太可能对惯犯做宽大处理。由于知道可汗之前有犯罪记录，而且这次又掌握了她还在继续违法的证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律师便开始给检察官施压，让他们说服可汗“支持美国”（teamUSA），这是马科维茨常用的口头禅，意思是要敲打敲打可汗，让她配合调查工作。2007年9月下旬，瓦德瓦、马科维茨、迈克尔森和贾森·弗里德曼与负责此案的纽约南部美国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的助理检察官劳伦·戈德堡（LaurenGoldberg）碰面。自从3月向检察官通告过调查情况进展之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一直在努力让曼哈顿区美国联邦检察官办公室的检察官能够对帆船集团案感兴趣。美国联邦检察官办公室有一大堆案件要处理，所以检察官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集中精力处理另一家机构的白领案件。在与戈德堡会见之前，迈克尔森准备了一份具体的调查安排，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鲁米·可汗。 2007年11月28日，在没有事先通告的情况下，康特工和另外一名FBI特工出现在可汗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豪宅前。这座豪宅位于伊萨贝拉大街168号，安装了一扇非常高级的安全门，特工是在可汗母亲的带领下才进入房子的。特工见到的可汗是一个胖胖的、特别健谈的50来岁的中年妇女，只不过，她一直都处于很慌乱的状态。 可汗的婚姻出现了危机，阿瑟顿的豪宅市场价值已高达1800万美元。可汗通过苏士比拍卖行拍卖了部分珠宝、部分艺术品，以及低价处理了一辆汽车才筹到200万美元来应付生活开支。到目前为止，可汗都没有将巴拉的亏损补上，他们俩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可汗之所以没有给巴拉打电话，主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觉得愧对巴拉，自己搞砸了交易，还让巴拉亏损惨重。这段友谊就这样被可汗给毁了，好几次，她的生活都快要难以维持下去了，她和母亲便会将车停在巴拉的家门前大哭一场，来发泄心中的压力。尽管可汗非常想第一时间还钱给巴拉，但她真的是无能为力，因为她的经济状况已经陷入严重的困境中。可汗在春天的时候，给巴拉写了一封邮件，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发出去。在邮件里，可汗这样写道：“我现在正处于非常困难的时期，不过，给你造成的投资亏损，我一定会尽量弥补的。”巴拉的回信显得很乐观：“嗯，从个人情感来说，亏掉这么多钱真的很让人伤心……但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竭尽全力，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可汗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她立刻回复道：“我一定会弥补给你造成的损失，我发誓！”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FBI的特工提问，可汗回答，她看上去很自在，但特工能明显感觉到可汗在说谎。早在1999年，可汗就向FBI的特工撒过谎，虽然被当场识破，但这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可汗再次掩盖问题，不说真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汗说她之所以跟拉贾拉特南联系，是因为她想从他那里获得一份工作。当特工问起宝利通的高管巴拉时，可汗承认她认识巴拉，但从来没有跟巴拉谈论过有关宝利通的任何话题。 可汗坚决否认她曾通过短信或者邮件向拉贾拉特南泄露宝利通的相关信息。事实上，可汗声称自己再也没跟任何人讨论过任何公司的消息。可汗告诉特工，几年前与FBI打交道的经历，让自己受到了教训。这个时候，康特工向她出示了她跟拉贾拉特南讨论宝利通公司的短信记录，以及其他的一些犯罪证据。看到这些，可汗起身去了卫生间，几分钟后又回来了，脸上挂着泪珠，明显是哭过。可汗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准备告诉特工事情的真相，当然她只说了一部分，并不是全部，至少这一次，她并没有将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如果这一次，我再不配合的话，我肯定会进监狱。”可汗这样对康特工说。 因为已经确定可汗会全力配合，所以调查员就放弃了其他没有什么价值的线索。伊斯雷尔·弗里德曼要求查尔斯·施瓦布公司提供雷杰夫·戈尔斯及妻子阿尔卡的账户对账单，伊斯雷尔在加入帆船集团案之前，就对希尔顿酒店股票的异常交易感到很怀疑。戈尔斯既是拉贾拉特南在沃顿商学院时的死党，同时又是英特尔公司的高管。正如伊斯雷尔一贯的做法，他还要求施瓦布公司提供登录戈尔斯账户的IP地址。当这些材料送过来时，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律师发现了帆船集团更多值得怀疑的交易行为。2007年7月3日上午，在黑石集团对外宣布并购希尔顿酒店之前，有人在帆船集团用戈尔斯的嘉信账户，买入了市值为264284.95美元的希尔顿的股票。这笔交易大约赚了7.8万美元。在同一年，帆船集团的一个人登录戈尔斯的嘉信账户买卖股票一共有12次，其中一部分股票跟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正在调查的股票有重叠。
